他好爱他

那是高于爱情与友情的

【羡澄】《十年》

*羡澄


 

江宗主的心脏犯了病,这是魏无羡走后的第十个年头。


 

从此再没相见,“魏无羡”三字也渐成了江家不成文的禁忌。谁提,定会惹自家宗主犯心病,给自己招来祸患。


 

而这次犯病即突然又严重,江家的人们个个都急出了汗,不知如何是好。


 

江澄四十岁了,在宗主的高位上坐了将近二十五年,江家的兴衰存亡往往取决于他的一念之差,他的神经无时无刻不紧绷着,看似威风凌厉,实则麻木疲惫,只要深更半夜胸口传来的钝痛,沉痛地告诉江澄:他还活着。


 

其实江澄并不把心病当回事,只不过是要早些死罢了,如今江家富裕昌盛,弟子们个个英勇精明,金凌也早已成年,能担起家主大任,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说出口的后顾之忧。


 

江澄闭目,整个人陷进绵丝枕里,面无表情地听着主事着急的规劝。


 

“宗主,算老奴求您,从昨天早上到现在,您就只吃了半碗饭,这这这…这怎么行啊…”


 

“胸口不适,吃不下。”


 

“可若是一直如此…”


 

“退下吧,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,叫来的太医也给些钱打发走,我自己安静一会儿。”


 

“可……”


 

“我不想人吵。”


 

自家宗主的逐仆令都已下到如此地步,主事再着急也只能作揖退下。


 

江澄缓缓睁开眼,窗前的杏花飘进来了些许,有一朵轻轻地撞上了江澄的眉间,又受不住重力拉扯,灰溜溜掉在绵丝被上。


 

江澄突然意识到,这些景色也许是最后一次观赏了。


 

他重重叹了口气,突然很想见见金凌。


 

写好的信正欲叫信使送去金陵台,又怕耽误金凌处理宗务而作罢。


 

突然,一阵恶心犯来,江澄开始玩命地呕吐。


 

先是昨天晚上吃进肚的饭菜,再是一些粘稠的黄色液体,酸得江澄嗓子火辣辣的疼,就连这黄色东西也吐完了,鲜红的血液便汩汩流出。


 

房间寂静得可怕,江澄一个人趴在地上喘息,这时候他多么希望能来个人,或是其他东西,只要能带来些生气,可刚刚“勿扰”的命令也是他下的……江澄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,也许将死之人都这样多愁善感吧,二三十岁的坚强真是再也找不回来了。江澄把头埋进膝盖,呜呜抽噎起来,大脑的混沌恶心让他的委屈痛苦哽在了咽口,他一直往地板砸眼泪,却怎也不肯放声哭出来,那太丢人了,不过,他是真的很想见见金凌,还有……魏无羡。


 

于是他趴在书桌旁给魏无羡写了好几封信,说是信,其实只是一些东扯西拉来的废话,好不容易静下心来认真写了一大段慰问的话,又全部用墨汁涂了黑。


 

写到最后索性任性起来写狂草,才不管收信人是否看得懂,发泄情绪似乎比较重要。


 

最后夹着几张发病时乱涂乱画的脏纸一齐给那人寄了去。


 



 

魏无羡收到了信,几天后便站在了江家的门口,守门的仆人已认出来人中有一人为姑苏蓝氏的含光君,开了门想将魏无羡迎进去,魏无羡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踏进去。


 

他扭头冲蓝忘机苦笑,蓝忘机会意,上前拥住他,轻声安慰着。


 

魏无羡已经有快十年没有离江澄这样近了,而且随着魏无羡加快的脚步,他们隔得越来越近。


 

魏无羡问起江澄的病,主事便将江澄这些年日渐糟糕的身体状况草草说了些,魏无羡越听越心惊。


 

“莫公子,切记,不可在宗主面前提魏无羡,这是禁忌。”


 

“嗯,我明白。”魏无羡的鼻头犯酸。


 



 

江澄正独坐在杏花树下养神,听下人来报云游归来的莫玄羽公子来访时,手中的清茶竟一下子没端稳,茶水洒到落满杏花的木桌上,氤氲了江澄的眼角。


 

魏无羡一进门便对上了江澄略显无措的眼神。


 

江澄面色惨白,颧骨向内凹陷,隐隐透出不正常的青色,那双原本亮晶晶的眼睛如今也盈满了痛苦和悲伤,江澄真是重病之人,整个人都是凄凉瘦弱的病态。


 

魏无羡感到前所未有的揪心:“江澄,你太瘦了。”


 

江澄怔了一会儿,勾了勾唇角,调侃道:“你倒是胖了。”


 

“我可以进来吗?”


 

“不,不可以,我不欢迎你。”


 

“可是你给我写了信啊…”


 

魏无羡还是进去了,找了个石头凳子坐下,离江澄老远。


 

“生这么大的病,怎么也不告诉我?”


 

“告诉你了,然后呢?”


 

“然后,我…”


 

江澄扶额,“我是真的不想再欠你些什么了。”


 

“你又说这种话,我们俩之间谈什么欠不欠……”


 

“你过得好吗?蓝忘机对你好吗?”


 

“不算差,江澄,咱们别提他,一提准吵架。”


 

“哦,你也知道。”


 

两人就这样一个仰头一个低头,又陷入了沉默。


 

魏无羡先开口了:“江澄,我很高兴你还能记得我。”


 

“嗯,人老了就开始回忆从前,我早没以前那么倔了,我是真挺想见见你的。”


 

魏无羡闷着头说嗯。


 

江澄微微转头便瞥见了魏无羡眼角的一丝浅纹,他哈哈大笑,“我老了,魏无羡,你也老了。”


 

是啊,他们都老了,从初见时稚嫩孩童,到如今的两鬓斑白。


 

魏无羡没有什么表情,江澄的笑颜让他的心痛得死去活来,他简直要哭出来。


 

“江澄,”魏无羡的眼睛血红一片,“别恨我了,行么?”也许我们缺的,只是一场像今天这般心平气和的谈话。


 

江澄抬起迷离的杏眼盯着魏无羡,“恨你做甚?你又不是魏无羡,你是莫玄羽。”


 

一句话语气这般平静人让魏无羡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,只得默默低头,看着自己的脚尖。


 

半晌,江澄反问:“那你恨我吗,十年前的我简直想让你和蓝家那位公子天人永隔。”魏无羡不知道说什么,只得使劲摇头。江澄见魏无羡这吃瘪的样子,大笑起来,笑声大到简直能让在门外等候的蓝忘机听见。等到江澄笑够了,他就轻步走向魏无羡,一俯身,拥住了面前的鲜红。


 

这是等了二十三年的,一个热乎乎的拥抱。


 

“既然莫公子都大发慈悲地原谅了江某,江某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原谅魏无羡呢?”


 

魏无羡压抑着的泪水终于决堤,江澄惊呼一声,忙伸手去擦,却不想越擦越多,擦到最后把自己的眼眶也擦红了。


 

“我一直都很想听到那句话,江澄,谢谢你,我一直……”


 

江澄没再说什么,两人就这样抱着对方的头嚎啕大哭着,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,那两个上一秒打架斗殴下一秒抱成团又哭又笑的小小少年。


 

魏无羡说自己云游时在青丘一带遇过一个妙手回春的神医,信誓旦旦地说这神医定能治好江澄的病。


 

江澄却只是微微笑着,再三嘱咐魏无羡年末记得回莲花坞看看他,看看家。


 

还再三强调别带蓝忘机来,他看着他烦。


 

可是,我能撑到年末吗?傻瓜大师兄。


 



 

等魏无羡寻到了神医赶回江家地界时,莲花坞已是一片苍凉的白,金凌披麻戴孝跪坐在江澄的棺材前无声地落泪,灵堂后方哭晕了几个与江澄亲近的弟子,魏无羡的头“嗡嗡”作响,他隐约听到有江家的奴仆让他披上白衣再入灵堂,可魏无羡没有从命的意思,他只是缓步向灵堂正中央走去,他想再去看看那沉睡之人的面容,可还没走出半截路,他便眼前一黑,再也没了意识。


 



 

魏无羡的眼睛变得浑浊看不清东西,这是江澄走后的第十个年头。


 

魏无羡起了个大早,轻褪下蓝氏家袍,身披雪白长衣,独自一人去莲花坞上了香,又去江家后山寻江澄的墓地。眼睛看不真切,就凭这记忆找,找到了就席地而坐,望着天上的云朵发好久的呆。金凌前些日子来祭拜过,江澄的碑前堆满了他最喜欢的桂花糕和香梨,魏无羡带着歉意地将金凌的孝意挪了挪,把自己做的一朵又大又美的纸莲花端正地放在了正中央,然后又烧了些纸钱,烧了些自己给江澄写的信,说了些糊里糊涂的话,还恳求他托梦给自己,他实在是太想他了,就再看一眼,一眼就够了。


 

十年了。

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。


 

江澄的忌日成了江家所有人难言的悲伤,每年的这个时候,整个中原都会下一场鹅毛大雪,雪冰凉,浸湿了魏无羡的肩头,看来,今年也是如此。


 

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?十年相识,十年相知,十年等候,十年别离。


 

江澄再没有第五个十年了。
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 

小剧场:


 

莫玄羽的死,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

 

有人猜是自寻短见,有人猜是仇人杀来了,一传十,十传百,一时间,这件稀奇古怪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,而蓝家宗主蓝曦臣自然知道实情,此时的他柳眉紧蹙,轻声安慰着魂不守舍的弟弟。


 

“斯人已去,放下吧。”


 

“忘机知道。”


 

“他既愿为了前任江宗主而去寻死把你抛下,这说明他根本不爱你啊。”


 

“不,他爱我。”蓝忘机闭目,“只不过在他心中,比爱我更重要的东西,太多太多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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